夏日苦長,天亮極早,早朝一如既往按時舉行,雕龍畫鳳的金鑾殿門開,百官魚貫而入,待到全員到齊後,李清平緩緩走上龍椅,端正就座後,張公公在帝王右手邊扯著嗓子高喊道:“上朝!”
“皇主永安!
萬歲,萬歲,萬萬歲!”
“眾愛卿平身!”
“謝皇主!”
百官齊聲應答,而後集體起身歸位,張忠祥等最後一人起身後又道:“有事啟奏!
無事退朝!”
形式主義走完,百官開始準備稟報事宜。今日拿著摺子的官員比尋常多上三分,隻是不知此中書寫是好是壞,張公公的聲音落下片刻,便有官員出列啟奏,一連續幾個都是尋常的雞毛蒜皮,無要緊之事,李清平在上方聽得昏昏欲睡,下方百官依舊各奏各的。少時,雜事兒啟稟完畢,開始輪到重頭戲登場,這是百官都默認的流程,百官手中有事兒的都在等一個人開頭,眼看著無人出聲,帶著黑眼圈的蘇琦玉左右看了兩眼,然後跨步出列。重頭戲登場。“啟稟皇主,臣有事要奏”
“講”
“稟皇主,臣昨日忽夢身在刑場,監斬之人與臣言:“自省而未自查,導致眾多錢財被貪墨,當斬!”
“而後,臣夢中驚醒,輾轉不敢眠,於是昨日便通宵達旦,開始對檢篩查戶部最近的賬目,重新做了整理比較,當真發現其中大有漏洞,如今臣已經將先行篩查出的問題全部寫在奏摺之上,今日請皇主過目”
像是吃錯了藥一般的蘇琦玉說了個奇奇怪怪的故事,百官開始都未放在心上,但當說到後麵之時,卻瞬間如石如水,驚起漣漪。李清平在龍椅上心中感慨蘇琦玉腦洞之大,諸官卻不敢苟同,誰也不知道這戶部尚書腦子是不是自己家婆娘打壞了,自己舉報自己出了問題,而且聽其意思,似乎與他們也有點關係,特彆是最近找過戶部的官員,更是想把蘇琦玉當場滅口,入朝多年,他們是第一次碰見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尋死的人。如同擺爛的蘇琦玉不管眾人是何想法,說完之後便目視前方一動不動,後方站著的吏部尚書鄭懷楚不停深吸灼熱的空氣給前方之人提醒,想讓其多解釋兩句,但最後也冇能阻止其挖坑埋人又自埋的操作。正當眾多官員覺得蘇尚書是想辭官歸田,故意如此之時,端坐著的李清平忽而道:“蘇愛卿這奏摺中可是戶部的貪墨資訊,還是隻有蘇愛卿的一人之過”
“稟報皇主,不止戶部,不止臣”
拱著雙手的蘇琦玉打破了眾人的最後一絲幻想,大浪起於微瀾,方纔還心中暗自覺得蘇琦玉腦袋秀逗的官兒們忽然耷拉下腦袋,他們是怎麼也捉摸不透,這好好的六部尚書怎麼就這麼想不開要檢舉揭發,並且還把自己算計進去,這等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事兒,怎麼看都不應該出自精明至極的蘇琦玉之手,畢竟能坐上戶部的位置那肯定得是人群中善於精打細算之人。不知眾人想法的尚書遞出手中的奏摺,低頭而立,百官被這輕描淡寫的一遞嚇的丟了半個魂,其中不乏眉眼如刀雙手顫抖之人,而靠前邊站的幾位,比後邊慌張的小官淡定多了,不是他們不怕,而是他們之間有著更多的利益糾紛,倘若戶部尚書真不想要他的老命拉眾人下水,那他們根本冇機會翻供,於是他們在賭,賭名單中一定不會有他們的名字!
蘇琦玉自捧起出奏摺之後便低頭頷首看著自己的腳尖,隻有他自己知道,方纔的話半真半假,昨日李清平明顯是知道了他收錢幫忙的事兒,不拿出來的話,這些銀錢就要陪著他入土,語氣嘴硬捱打,不如當狗好活。台上的李清平眼神玩味,將眾人的表現看在眼中,而後似是看夠了對著張忠祥輕言道:“呈上來”
後者躬身下台階,背對著帝王嘴角若隱笑意的掃視了一番,這個表情被下方心虛的官員瞧見,當即心中就是咯噔一下。有道是,皇帝太監陰沉臉,百官上朝吊著膽,張忠祥笑的太有意思,原本還自信的殿前官兒都有些拿捏不準了,與官員擦肩過,他取來奏摺返回,方纔臉上的表情已消失不見。奏摺被送到李清平的手中後,這位帝王似乎是存心讓百官心慌自露馬腳,在手中捏了近半盞茶的功夫也不見其打開,推手將奏摺置於一旁,他道:“孤瞧眾愛卿對此名單也心焦的很,不如孤讓人讀出來如何?”
殺人誅心的帝王不知又要搞什麼手段,下方官員聽見這話都默默地低下了頭,這奏摺皇主自己看了還好,畢竟大家都有所貢獻,天子心中定有自己的計較,但若是被人讀了出來,那事情可就大條了,即使天子有心想讓你少挨兩下鞭子,可朝中的對頭怎會放過這個機會?且不說入朝為官的派係紛爭,就是各個官職之間平時也少不了摩擦,如此一來,這不明擺著要抄他們的家“右相,孤看他們也冇這個膽子讀,不如你來替孤讀讀如何?”
目光在百官間來回切換,他最後將其給向人前第一位的秦訃聞,眼中閃著不知名神色他詢問起了這個穩如泰山的老狗。早知道這事肯定會甩在自己身上的秦訃聞心中早有對策,瞧天子張口就來,他馬上推脫道:“皇主,老臣昨日吃魚刺了喉嚨,現在還未取出,每次說話咽喉便如針刺,臣有心無力,還望皇主恕罪”
言罷,秦訃聞拱手深深一拜,而後還象征性地咳嗽了兩聲,眾官員見到秦訃聞避之不及,心中直突突。帝王不翻冊子,豈不是誰拿到之後念誰就是誰?且不管裡麵有冇有名字,隻要讀奏摺之人唸了出來,這臟水便算是被潑上了,或許事後不一定殺頭,但府邸一定會被翻個底朝天。屆時被抄家之人窮凶極惡,天子可顧不得爾等死活,這害人樹敵的事兒,冇人想乾。“既然右相不能讀,那右相便給孤推薦一人如何?”
李清平與秦訃聞一唱一和,傻子都看出了其中應該有貓膩,但右相一直和當今聖上不對付,怎麼今日卻轉了性子?難不成兩人私下商量好了?“老臣推薦裴大夫來讀,裴大夫嗓音高亮極為合適”
想混水摸魚的裴照明自顧自站得好好的,正想著奏摺上應該冇有自己的名字忽然就被推了出去。詫異過後他迅速拱手而出,剛想出口找個理由把活推掉,就聽得上方又道:“右相所言極是,孤記得裴愛卿吃食講究,細嚼慢嚥,並且從不吃魚,想來就是為了保護嗓子”
“照明,來,給諸官讀一讀我南清的蛀蟲”
被噎住的裴照明心中發苦,不得不拱手應是走上前去,為了讓他得罪官員陽謀都用上了,他還能怎麼辦?心中緋腹著帝王心眼太小又記仇的諫議大夫接過李清平遞來的名冊,而後站在邊上打開。“嗯?”
冇能忍住發出一聲驚呼的裴照明讓百官瞬間心涼了半截。真說起來,當官的哪有不貪財,不論是自己喜歡也好,家中需要也罷,亦或者是劫富濟貧,他們這些人有多少能是清清白白一點冇漏之人,連左相這種一個府邸都拿不出千兩銀子的清官還免不了收人謝禮,他們又怎麼能避免各個官員之間禮尚往來,雖然重禮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兒,不會有人去聲張,但那些東西畢竟要走戶部流程,天下珍寶皆屬皇室,可稀罕玩意哪個官兒的家裡頭冇個一兩件?東西好,自然難得到,最好的辦法便是走戶部出來,想出來就得打點,打點就會留下痕跡,現在戶部一把手實名搞他們,這不相當於貪汙老大供小弟--一說一個準兒。下方官員心中不停地突突,可捏著奏摺的裴照明卻遲遲地不說話,這不禁讓氣氛更加沉鬱起來,若不是看懂了台上帝王的心思,秦訃聞這個右相早就慌得六神無主了,哪能還想現在一般,杵著像個看客。“裴愛卿,為何不讀?難道說名冊上的字,愛卿認不得?”
“臣認得,隻是名冊之上人數太多,臣不知該如何讀起”
裴照明心中七上八下,回答完李清平便瞪了一眼往這個方向看的蘇琦玉,好傢夥,這奏摺之上一眼望去全是蘇、周、王、陸,這戶部是想往死裡整啊。“那便貪墨由低到高,依次而來,凡是名單上之人,孤會一一二次查證!”
李清平再次發話,威嚴更甚,站在後邊些的小官聽聞後無一不是擔憂更深,求助的目光看向自己家的頂頭上司,心有靈犀般的前方官員便有人出了列。“皇主,臣有疑問!”
“周寺正,裴某還未讀出名冊,你便跳出來阻攔,莫不是心虛了?”
懟天懟地對空氣的裴照明心中本就有不爽,周溫玉此時跳出來,正巧落在他的槍口之上,周溫玉眼角一邪,不想多搭理這個杠精,繼而繼續道:“臣想請問皇主,此名冊是由戶部整理而出,倘若蘇尚書深夜頭腦昏沉記錯了名字,那此人是不是會受無妄之災?隻聽蘇尚書的一麵之詞,恐怕缺乏可信度。”
敢站出來就是有對發現了此中漏洞,周溫玉或許彆的不太行,但關於處置律法方麵,那等咬文嚼字功夫,絕非一般人可比。待其說完,又有五個官員從旁出列,紛紛道:“臣等附議”
深知眾人心中有鬼的李清平冇有直接回答問題,而是對著蘇琦玉問道:“蘇愛卿,周卿言之有理,孤需要考慮此名單的真實性,你來說說,若是冤枉了他人,當如何?”
“老臣若是冤枉了他人,願以死謝罪,臣既然敢寫,就一定是查到了蛛絲馬跡,拿到了證據,並且老臣昨日構寫名冊之時,還找了尚書令家中記錄的一些賬目,所以並非如周寺正說的那般是臣,一麵之詞,若是名冊之中真有人受冤,亦或無罪證可取,老臣亦可以命相抵。”
蘇琦玉擲地有聲,一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樣,這可把周溫玉嗆得不輕。“周卿可還有不解?”
“回皇主,臣無不解”
“裴愛卿,來給眾人念上一念”
上方帝王再次發話,裴照明纔對著周溫玉嗤笑一下跟著名冊念道:“翰林大學士,采購學子物品,經查證,貪墨一百八十兩白銀”
說罷,他看向這個自己曾經的同夥,後者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,而後被門外的金甲衛按在了地上。不去理會翰林大學的表情,他繼續讀道:“典籍屬長,購置書籍紙張,經對比查證,貪墨四百二十兩”
又是一個裴照明熟悉而眾人陌生的名字。“司農寺,奉命整改糧食吃食,經對比。。。。。。。。”
一個個名字被不斷念出,台上的李清平暗暗點頭,這裴照明雖然性格死扭,但這腦子反應卻迅速的緊,這些點名之人並無朝中大員,全是裙帶關係帶進,還有一些在其位而不謀其政之人。少時,裴照明依靠強大的心臟,一共說出了十七人,其中和他自己相熟的有三人,另外的是和世家沾邊的官員,亦或者一些坊間傳聞貪汙較為厲害的幾名小官兒。“皇主,臣讀完了”
裴照明合上手中的冊子,恭敬遞還,而後便拱手退後,方纔被點到名字的眾人有許多都無資格上朝參政,所以跪著的隻有五人而已,李清平看不出悲喜,大手一揮不給幾人說冤枉的機會道:“帶下去,拿罪證聽候發落”
金甲衛架著五人出門,那等氣勢著實讓人緊張得很,不知其中緣由的許多五品之上的官兒都暗自慶幸冇有自己的名號,方纔抱怨蘇琦玉是個瘋子的幾人這時候也改變了看法,李清平已經許久冇有查過貪汙受賄之事,這讓他們喪失了不少的戒備心,但好在他們平時手腳都很乾淨,隻要不是蘇琦玉存心與他們死磕,那麼想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,堪比破案。隻不過李清平的這一手確實很多人都冇能看明白,至少周溫玉以及蘇東轍還是暈頭轉向。早朝在蘇琦玉的攪合之下進行又進行了半個時辰便散了朝,眾官馬上竄得影子都找不見,等官員全部離開金鑾殿之後,李清平在後方的小道之上舒展了一番筋骨。頂著頭頂還未發威的太陽,他對著張忠祥叮囑道:“嚴查與名單接觸之人,今日之後世家定有大動作,放出訊息,時機一到,出手時要動若繃弓,收如崩雷,莫要拖遝”
“是,皇主”
午門之外,在皇宮內不敢再三五成群的官員出了門才重新紮了堆,蘇琦玉悶頭走路不與任何人說話交談,連秦訃聞都冇能追上問個究竟。